Half the truth is often a great lie.

纳粹德国的党国主义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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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讲的是生物世界中“团结就是力量”的知识,例如蜜蜂和蚂蚁,“有的蚂蚁种类甚至有专门的兵蚁,为保卫其他蚂蚁冲杀在前线,为国家与敌人战斗,也需要全体协力”。学生应该从蜜蜂和蚂蚁学到五项“真理”:“一、个人的工作只有一个目的:为了整体。二、只有分工,才能成大业。三、每只蜜蜂都会毫不犹豫地为整体牺牲。四、对整体无用或有害的个体会被消灭。五、只有多繁殖子孙,才能保存物种。”这些真理,在元首的《我的奋斗》中都有论述。元首教导:“谁热爱人民,只有用为人民牺牲才能证明”(《我的奋斗》第474页),“世界是不为懦弱民族而存在的”(《我的奋斗》第105页),“种族国家的军队,它的任务不是训练士兵正步前进,而是一个最高学校,为祖国的教育服务”(《我的奋斗》第459页),和“谁要是想与自然的规律作对,谁就在与作为一个人的生存法则作对。与自然作对是自取灭亡”(《我的奋斗》第314页)。

在《自然和人类的法则》这篇2000字左右的生物学教材中,从希特勒的《我的奋斗》中引用他的最高指示就有7处之多,每处表明页码出处,以便学生查阅。教材通篇贯穿希特勒的种族主义思想,用“细菌”比喻犹太人。希特勒多次称犹太人是一种细菌疾病,称赞法国大科学家巴斯德(Louis Pasteur 1822-1895)对细菌的科学发现(于1862年完成)和德国科学家罗伯.科霍(Robert Koch 1843-1910)发现肺病病菌,为德国人战胜犹太人提供了科学的根据。希特勒在《我的奋斗》中写道,“发现犹太病毒是迄今世界最大的革命之一。我们现在的斗争和上个世纪巴斯德和科霍所进行的斗争是一样的。犹太病毒曾造成了多少疾病!只有消灭犹太人,我们才能恢复健康。”希特勒消灭犹太人的具体方法也是“科学”的,如把犹太人集中在特殊的收容中心,脱光他们的衣服,让他们赤身裸体,或者穿着医用简易外罩进入“消毒”室,以快速、机动、有效的方法“解决”处理他们的问题。[xxxiii]

在纳粹的党化教育中,元首的指示是“纲”,科学知识是“目”,纲举才能目张,知识之所以有用,是因为知识证明元首的英明、深刻和远见。只有领袖的睿见才能真正洞察知识的政治价值和用途。这种政治生物学与政治体育一样,是为纳粹党化教育服务的,它的目的就是宣传和灌输元首的思想。它里面也隐含着宣传常用的误导逻辑。例如,用蜜蜂和蚂蚁比喻人类社会,运用的是“不当类比”。从逻辑上说,一切类比都无法确证和从实质上去把握认识对象,人并不是昆虫,人类社会要比昆虫社会复杂得多。在”科学“教科书中,以简单的、不当的类比教育学生,不仅传授不可靠的知识,而且使学生的思维和判断变得简单、肤浅。这样的思维、判断无法胜任分析和思考复杂的政治和社会问题。

七 党化教育中的“历史”

在纳粹的党化教育中,历史课与生物学同样重要,纳粹用历史课进行它的党义世俗宗教灌输,历史课成为直接讲述元首和纳粹党光荣斗争史和胜利发展史的地方。纳粹教育要求学生学习历史,首先要端正学习者的身份:不是作为个人,而是作为德国人,而纳粹的历史也正是以教导学生如何看待自己是德国人为教育目标。纳粹的历史书有两个基调:一个是历史的紧迫感,时不我待;另一个是激情燃烧,不怕牺牲,去争取胜利。这种基调的历史叙述诉诸于情感与冲动,是勒庞在研究群众心理的《乌合之众》中所分析的那种群众性情绪感染和宣传。与生物课本诉诸于“类比”这种非说理逻辑的“科学分析”一样,历史课本诉诸于热烈的情感联想,而非理性分析。客观、冷静的历史思考本不是纳粹党化教育的目的,纳粹历史课本介绍的是经过“创造性解释”的历史,用来形成学生的正确思想觉悟与指导他们按党的意志来行动,忘我地投入到群众运动的历史洪流中去。[xxxiv]

1933年前,投入纳粹运动的是“热血青年”,历史学家梅涅克(Friedrich Meineche)指出,这些热血青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在政治上无知的技术人员,他们是‘抽象思维压抑的’工具人(home faber);另一类是……崇拜科学、超级理性、精力充沛的功利主义者。这些人格特征汇合到一起,产生的便是一群没有良心意识的人士,他们精于盘算,是一些为得到权力、财富和安全而可以不惜一切的偏执狂”。[xxxv] 在极权国家里成为极权技术官僚的大多也是这些类型的人们。他们不在乎历史,更不要说是善于历史思考了。他们的心理和认知都是最适宜于接受纳粹宣传的,而造就这类人的心理和认知便是纳粹在学校里最需要的“前宣传”。法国社会学家埃吕(J. Ellul)指出,没有前宣传在人们头脑里先准备好合适的认知、情绪和心理素质,先让他们处于一种思维的短路状态,宣传便不可能成功。“前宣传”是一个种悄悄的、非直接的、不惹人注意的教育,它“制造暧昧不清、偏见和散布形象,看起来并无目的”,但实际上是为播撒宣传的种子准备合适的土壤,“前宣传就像是耕地,直接宣传就像是播种,不能不先耕地就播种”。[xxxvi] 纳粹德国的教材把党国对历史的虚构当作真实历史来传授,学生的历史意识始终被保持在一种暧昧、模糊、片面的状态。他们习惯于用僵化形象来代替思考,变得很容易把历史当作神话来接受,一直成年以后都难以改变。这种认知、心理所造成的愚昧可能伴随他们一辈子。

纳粹取得政权之后,需要更多的德国人自觉自愿,或者至少自己觉得是在自觉自愿地加入到纳粹的伟大事业中去,这一事业的伟大、不凡和崇高,来自纳粹教育苦心营造的历史感。纳粹宣传的先驱人物,历史学家和反犹主义理论家弗兰克(Walter Frank)说:取得政权以后,要确立国家社会主义对文化事务的控制力,光靠热血青年已经显然不够了,“为了要取得文化战线上的全面胜利,党必须要“拥有精神武器,……而不只是过去多年战斗的热情和必要的再组织技能”。[xxxvii]

“历史”便是弗兰克所说的一种“精神武器”,纳粹所有的意识形态因素和原则都可以融合到它所改写的历史之中。历史成为一门特别有助于宣传纳粹意识形态的学科,人类的和德国的历史都可以被改写成为希特勒的宏观历史学所说的那种适者生存史,就像“文革”中的历史都可以被改写成“儒法斗争史”和“两条路线斗争史”一样。希特勒要求,学习历史不能把注意力放在“事实、日期、生日、姓名等等上”,而是要把目光放在历史的“大而清晰的脉络”上。为了实现纳粹政权的政治目的,要“精简(历史)材料”。学习历史不是为了简单地“了解过去”,而是为了“寻找未来的教员”。希特勒强调,“历史的存在主要是为人民提供历史认识的尺度,让他们知道如何在国家的政治问题上找到自己的位置”。教育主管机构积极配合希特勒的指导思想,强调教材的政治功能,1939年帝国政府给教科书编写人员的明确指示是:教科书在对待过去的历史问题上,一定要做到使不相信的人相信,并且使那些胆敢批评国社党的人闭上嘴巴。[xxxviii]

1933年纳粹取得政权后,希特勒命令增加历史和其他与“德国性”有关课程的课时,与此同时,修辞课和宗教课的课程被缩减,对学校课时安排也有统一的管理和要求。在中学,课时安排的宗旨是防止学生知识的专门化,不允许学生专门选修某一门或某一种课程。这不仅体现了纳粹党化教育重在“育人”,而不是知识学习,而且也是由于希特勒本人憎恶知识上的专家。在党化教育中,历史不是一门专门知识性质的课目,学习历史不是为了成为历史学家,而是为了通过历史学习提高政治思想认识。1933年5月9日,纳粹政府召开部长会议之后,内政部长弗里克博士(Dr. Wilhelm Frick)作出指示,要求历史课成为“学校的主要课程”。指示说:“要注意,尽管文化历史对正确表现大的历史阶段发展很重要,但不能妨碍突出政治,政治历史是决定人民命运的。”因此,在历史教学中突出种族,“在各个层次上都要联系德国式的英雄,联系我们时代的领袖,这是与德国历史的古老原型联系在一起的”。[xxxix]

为了实行这样的历史教育,教师的合作是个关键。1933年8月9日的《德国教师杂志》要求教师抛弃“自由主义迷思”的所谓客观历史,要“公正但从德国人(的高度)”来了解历史。它强调,“学习历史的不是所谓的‘人’,而是德国人、法国人、英国人,……自由主义所谓的‘人’是虚构的。在实现中这样的人是不存在的。只有属于国家和种族的人,……我们需要的是属于德国人的历史科学”。这就像“文革”时强调没有抽象的“人”,只有阶级的人,阶级性高于人性一样。党化教育总是把历史描绘成一种有目的,不可阻挡的进程,通往由元首和党为全体人民指出的那个光辉灿烂的明天。党指示历史教师们:“不应该以编年史的方式把历史教给学生,编年史只是不加区分地罗列一串串事件。历史应当是一部戏剧。” [xl] 以写剧的方式书写历史,得到的便是像雅利安优秀种族史、儒法斗争史、路线斗争史、造反有理史这样的历史,这种历史像戏剧那样必须有一个蕴含主题意义的高潮,那就是党国对历史的终结。

描绘这样的历史并不一定需要专业历史学家,当然历史学家参与其间的也不在少数。德国历史学家汉斯·罗特费尔斯(Hans Rothfels,有犹太血统,二战期间逃亡英国,后逃亡美国)对此有清醒的认识,他说,党国教育要依靠的不是那些大学里的知名历史教授,而是“犹如暴风骤雨的中学教师或外行”,只有他们才会“奋勇向前,写出许许多多宣传新历史观的手册和书籍来”。纳粹历史学家弗兰克被誉为“第三帝国的特赖奇克”(Heinrich Gotthard Von Treitschke,1834-1896,德国历史学家),他在帝国历史和新德意志学院发表演说时说:历史教育的“发动机应该由青年积极分子……由新科学的使者……由朝气蓬勃的冲锋队来操作”。迪特里希·克拉格斯(Dietrich Klagges,曾任纳粹布伦瑞克Braunschweig州总理)便是这样一位朝气蓬勃的积极分子,他写过许多历史教科书,为的是引导学生“正确的思想方式”,让他们“积极投入运动”和无条件地服从元首。他断言,历史前进的方向便是国社主义:“在2000年的历史中,我们是最幸福的一代德国人”。[x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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