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lf the truth is often a great lie.

“一带一路”战略构想将重建“朝贡体制”?

文化 alvin 18089℃ 2评论

▍天下秩序观的解构

清代前期的“宾礼体制”采取“朝贡礼”与“客礼”并行的方案,可见清帝国对外政策的弹性空间较大,往往先考虑敌我力量的强弱,再决定是否行“朝贡礼”,以彰显君臣名分;或承认为敌体之国,待以“客礼”,对等往来,故有康熙皇帝与雍正皇帝优待俄使的“客礼”案例。但当乾隆皇帝解决北疆问题后,不再需要拉拢俄国,遂摒弃“客礼”,只承认“朝贡礼”是“宾礼体制”的唯一方案, 并借“互市制度”,将不愿称臣、进表、纳贡的外洋诸国列为“互市国”,解决外洋诸国不称臣纳贡的问题。从宾礼体制的改动,便能理解乾隆皇帝为何坚持英国使者马嘎尔尼(George Macartney)必须行三跪九叩礼, 其根本理由不是虚荣的面子问题,而是乾隆皇帝对“天下秩序”的政治理想与体制设计。过去对马嘎尔尼使节团的交涉失败,多以为中、英两大帝国的“文明碰撞”象征了清帝国的傲慢自大与孤立停滞,但这样的观点多少带有西方中心主义的偏见。事实上,马嘎尔尼与阿美士德使节团经历的觐礼之争,突显的不是中、西文化冲突的问题,也不能怪罪清政府闭关锁国、不愿与其通商贸易,而是中外双方对主权观念和建构权力关系的方式相互竞争、终不兼容的结果。尤其是马嘎尔尼使节团提出的平等往来之要求,实则试图改变以“朝贡礼”为单一方案的“宾礼体制”,就等于挑战乾隆皇帝对“天下秩序”的政治理想与体制设计,英国使节团自然难以遂愿,只能慊慊而去。 过了24年后,阿美士德(William Pitt Amherst)使节团同样因觐礼之争,拒绝依照“朝贡礼”方案、向皇帝行礼,使嘉庆皇帝拒绝接见阿美士德,同样命其出京归国。

1840年鸦片战争的失败,迫使清政府签订《江宁条约》,却未能改变清帝国的对外交涉体制。直到咸丰八年(1858),清政府在《天津条约》的约束下,不得不接受“公使驻京”条款,但这些要求中国平等往来的相关条款,不但涉及到清帝国对外交涉体制的根本,也会因承认英国、法国作为“与国”的对等地位,间接影响“天下秩序”的正当性基础,自然变成清政府无法接受的难题。为了解决“公使驻京”的难题,大学士桂良与英国特使额尔金在上海多次交涉,额尔金最后妥协外国公使不必长驻北京,但要求英法两国特使在北京换约,遂有后来大沽炮台炮击前往北京换约的英法两国船舰之事,埋下咸丰十年(1860)英法联军进占北京、火烧圆明园的恶果。 碍于英法联军的压力,清政府不得不履行“公使驻京”的条款,并成立总理衙门,负责对外交涉事务。咸丰十一年(1861),英、法、俄国公使陆续进驻北京, 并根据《中英天津条约》,提出“亲递国书”的要求,但因咸丰皇帝不愿回京、随即崩逝热河,外国公使们未能向咸丰皇帝亲自递交国书,自然也无法讨论清政府对外交涉体制的相关事宜。同治皇帝即位后,总理衙门声明请觐递书之事,须等皇帝亲政后,再行处理,而英国对华政策也改采合作路线,不但不再执着请觐递书问题,还支持恭亲王的执政,帮助清军进剿内乱,间接稳定了清政府的危局, 也使清政府开始推动洋务运动,欲师夷长技以制夷。

1860 年代清政府推动洋务运动的同时,总理衙门开始导入以“国际法”为规范的条约体制,并试著将国家主权等概念融入原有的“天下秩序观”之内,呈现出不中不西、互相竞争又彼此妥协的互动过程。在封疆大吏曾国藩、左宗棠等人的支持下,总理衙门得以将欧美国家作为“与国”,并提出一套适用于“与国”的“客礼”方案及其论述,使外国公使觐见礼问题不再被限定在“朝贡礼”的框架之中,外国公使团也不必向同治皇帝行跪拜礼。正因为“客礼”的弹性空间,使清政府仍可随现实政治的需要,调整同治十二年、光绪十七年、十八年、二十年“公使请觐”的相关仪节,各国公使始终被当作天子的“客臣”,并借“优礼外人”的名义,允许外国公使行“鞠躬礼”,让清政府能自圆其说,不会破坏“天下秩序”的正当性。 然而,在清政府没有足够国力保护其属藩的情况下,东亚诸国传统朝贡体系的“天下秩序观”只能逐渐解构,并转移到强调现代国家主权与领土概念的民族国家观,利用“国际法”维护本国的利权,进而引起东亚诸国对“天下秩序观”的典范转移。尤其在清帝国国力日衰的情况下,依赖清帝国的属藩一一沦为帝国主义国家的殖民地时,清政府维持“天下秩序”的努力终究徒劳,“天下秩序”再也无法包容中国与欧美各国的关系,而清政府坚持“名分秩序”的等差原则很难用来约束外国在华官民的行动,往往让清政府与外国公使屡生龃龉,其冲突焦点遂集中在“外国公使觐见礼”的仪节问题。可以说,中外争执“外国公使觐见礼”的肇因,不在“跪拜礼”的行礼与否,而是身为天子的中国皇帝是“天下秩序”的顶点,尤其是在这样假设下造成的等差位阶与名分秩序,自然与“国际法”的主权平等观格格不入,难以融合。

1900年,慈禧太后向各国宣战,却无力抵抗联军的攻击,只好带著光绪皇帝弃京西逃。 外国驻华公使团要求重惩清政府围攻使馆之罪,要求清政府重组总理衙门,提高涉外机构在清政府的地位,并试图让清政府接受欧美国家的外交惯例,解决长期争议的“外国公使觐见礼”问题。 各国公使提出这些条件的目的,很明显是试图将皇帝“去神圣化”,让清政府接受以“国际法”为主的国际体系,但考虑到清政府统治的正当性,公使团也不愿过度折辱皇帝,避免清政府垮台。 因此,负责交涉的李鸿章等人挽回了在太和殿入觐、乘坐黄轿及乾清宫阶前降舆三款,总算维护了皇帝作为“天子”的至尊地位。 然而,慈禧太后回銮北京后,清政府对外交涉的相关仪节逐渐改行西式外交礼仪,藉以交好公使团,而新设立的外务部也改用“国际法”约束外国官民的行动,不再像过去那样用“名分秩序”处理外国公使、领事与中国官员往来的问题。 宣统三年六月二十五日(1911.7.20),清政府废除礼部, 至此“宾礼体制”才算是完全结束,中国传统“天下秩序观”也走入历史的洪流。不过,“天下秩序观”与宾礼礼仪虽不再以政治制度的形式存在,但在思想上仍保留了等差原则与名分观念,并深深影响了民国以后的外交政策,如上国与主国之分,正统与伪政权的名分之争。这可从中国现代外交史的研究成果,得到佐证。 尤其是中国的民族主义概念虽看似从欧洲移植的民族国家形式,但其内容却是从“天下秩序观”套用新名词转化而来的,并被运用在近代中国革命运动的“种族革命”口号之中,成为近代中国民族国家起源的政治文化基础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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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个小伙伴在吐槽
  1. 大撒币2.0
    匿名2017-01-08 22:54 回复
  2. 有德者居之放弃华夷之辨 那么有些人认为日本美国也是有德者怎么办?
    匿名2017-02-28 14:07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