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是从西方国家被苏联间谍大规模渗透的暴露而开始的。
虽然伊戈·哥萨柯事件深度涉及美国,毕竟是个加拿大案件。可是,就在加拿大司法部接收哥萨柯文件的整整两个月后,类似的事件也在美国发生了。1945年11月6日,一个为苏联情报部门工作的美国女间谍领导人伊丽莎白·柏特丽(Elizabeth Bentley)向美国联邦调查局自首。哥萨柯事件尚在调查,又在美国本土炸响这颗炸弹,确实非同小可。她的自首,牵出了一大群为苏联工作的美国间谍。
非常不同的是,柏特丽是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1908年元旦出生。家族移民来自英国,1933年她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学习英语、意大利语和法语等三种语言的奖学金。她在意大利住了一段,先是参加了法西斯组织,又在男朋友的影响下跳到政治上的另一个端头。1935年,她加入了美国共产党(CPUSA)。
1938年,柏特丽在纽约找到一个和意大利语有关的工作,这个工作单位涉及在美意大利人法西斯组织的活动。她向自己的共产党组织汇报,主动要求做一个卧底间谍,组织上派给她一个间谍领导人格罗斯(Jake Golos),他是苏联内务部(NKVD)在美国最重要的间谍之一,格罗斯移民美国后,在1915年加入美国国籍。柏特丽和格罗斯很快有了恋情。直到两年之后,她才知道格罗斯是为苏联工作,换句话说,这时她才明白,自己早已成了“苏联间谍”。
美国是一个容许外国集团合法政治游说的国家,也就有一大批人,名正言顺地在为外国政府工作。为了把间谍行为从合法行为中严格区分出来,1938年美国通过了《外国代理人登记法》(Foreign Agents Regisration Act)。1940年,负责执法的司法部,迫使格罗斯登记了自己作为外国代理人的身份。如此一来,格罗斯就在更为严格的法律监督下。要再像以前一样掌控庞大间谍网,显然就不“安全”了。于是,他的身份和工作就逐渐转给了柏特丽。就这样,柏特丽成了代号为“聪明女孩”的苏联在美最重要的间谍网领导人。情报内容也大量是美国的军事情报。
凡事离不开“时间、条件、地点”。那是一个非常困扰的年代。
柏特丽后来自己也写了书,名为《解除束缚》(Out of Bondage)。另外有一个作家Kathry S. Omsted为她写过传记:《红色间谍女王》(Red Spy Queen)。在这本书里,这位传记作家称这一大批间谍为“浪漫理想主义者”(romantic idealists),不能说没有道理。
他们大多为一个绝对平等的浪漫共产主义理想所吸引,这个理想上世纪初在美国也曾随着工人运动而声势强大,也因理想在苏联取胜而振奋。但共产主义在美国仍然并非主流,有着对它的各种批评和反对的声音。二次大战开始,美苏成为盟国盟军并肩作战,这样的反对声音就几乎自动消失了。
1948年8月柏特丽在听证会上
不论从理论还是现实,我们直到现在好像常常还是只能用两分法——左和右——来描述复杂的政治关系。这是一个定义含混的划分。尤其是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当时好像苏联就是“左”的代表,而希特勒这样的就是“右”的代表。那么英美这样的民主国家算什么呢?即便把前二者送入“极左”、“极右”两端,难道英美和纳粹当归为一类,只是“温和”与“极端”的差别吗?
二战结束之后,德国的纳粹以及意大利法西斯主义至少暂时消退了,不再成为一个威胁世界的国家力量。却立即出现冷战对立双方,也就是对立的苏联和西方民主国家。至少从理论上、在大家含含混混的概念中,接着二战似乎续上了一个新的“左、右”对立关系,我总觉得是“something wrong”,哪里肯定不对了,至少是简化了历史。但是,这至少对于苏联阵营的宣传是非常有利的。好像是苏联阵营原地不动,顺理成章保持原来“反法西斯阵营”名号,而资本主义的西方国家理所当然地因与苏联对立,而被送到原来法西斯的“右”的位置上。相信共产主义学说的人们,逻辑很容易就顺过来:一个在法西斯倒台后就接着和我们对立的,不是又一个法西斯还能是什么?更何况,列宁的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学说,不仅是理论,已经上升到政治信仰,信的就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必定”要走向“具有侵略本性的帝国主义”。
仔细想想,这个定位概念,对二战之前的西班牙内战以及佛朗哥政权的复杂性,起了重要的现实范例的作用。西班牙在内战前是一个很特别的情况,在结束君主制之后,开始民主选举,可是却没有一个成熟的社会和政治理念在背后支撑,结果一方选上推行的措施,是另一方绝对无法接受的,国家就在两极跳跃中推向极端,最终在野一方感觉连安全可能都无法保证。1936年左翼选上之后局面大乱,最终在议会的一名右翼议员被杀之后,导致在野一方起兵。
西班牙内战其实是二战前发生在一国土地上的国际大战。共产国际动员了全世界(包括中国)的成员组成国际纵队支持西班牙共产党,美国支队成为主力,许多美国人血洒西班牙;而希特勒的德国和墨索里尼的意大利都支持了佛朗哥。西方民主国家的政府,却因为交战双方都是它们所不赞同的极端,因而按兵不动没有介入。西班牙内战对美国左翼带来的强烈刺激,久久不散。
最难以解释清楚的是,假如不了解当时的西班牙国内政局,仅从表面上看,包括共产党的左翼是通过民主选举执政的,而佛朗哥是一个得到法西斯国家军事支援的右翼政变。所以,共产国际举的是保卫民主的大旗,共产主义的浪漫理想和民主口号在这一点怦然结合,因而,才能够在全世界吸引如此众多的理想主义者,愿意死在和他们毫不相干的战场上。而内战后的西班牙更有另一层复杂:事实上佛朗哥和希特勒、墨索里尼却并不能画等号,佛朗哥的西班牙不仅在二战中保持了中立,尤其在后期,还实际帮助了盟军,甚至为德国犹太人的逃生大开方便之门。在二战后,西班牙是对外开放的。美国政府看到这一点差别,二战后最早和佛朗哥西班牙开始关系逐步正常化。可同时佛朗哥在国内仍然镇压左派。在美国共产党眼中,美国政府战后和佛朗哥西班牙的交往,是坐实了美国将走向帝国主义的列宁理论,暴露了资本主义和法西斯为一路的真面目。苏联人有这样的信仰,一心支持自己的政府,心理上就比较顺理成章。问题是一大批美国左翼怎么办?他们不信任自己国家的理念,认为站在爱好和平的苏联一边是正义的,阴差阳错,就有一批人成了苏联的卧底间谍。虽然美国苏联一度是盟国,可他们当然一开始就知道为外国政府盗取自己国家的情报,这是违法的。在冷战开始后,这就更明确是与自己国家为敌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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