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lf the truth is often a great lie.

埃博拉战争:最危险的疫情如何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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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24小时里,测序仪自动工作,驱使样品溶液通过流动槽,接受激光的照射。在流动槽的表面,亿万个DNA片段变成成亿万个微小的彩色斑点。单个斑点的颜色在测序过程中不断变化,照相机拍下变化区域的照片,并存储数据。24小时后,测序仪读完了盖尔的DNA片段文库。这些数据传送到博德研究所的计算机阵列,由它把所有碎片组装成完整的遗传密码——就像是把图书馆里庞大的书堆整理出来,按照正确的书序放上书架。6月15日,星期天,盖尔和撒贝缇得到消息,计算机的工作完成了。成果是12个完整的埃博拉病毒基因组——曾在14人中的12人体内存活的埃博拉病毒。(有两个人的埃博拉病毒基因组,计算机没能拼出来。)撒贝缇和研究小组开始分析密码,研究埃博拉怎样变异。

在七月初,斯蒂芬·盖尔与撒贝缇小组的一名成员一同飞往塞拉利昂,他们去了凯内马医院,带给他们用于埃博拉疫情的的实验室设备。盖尔满目凄凉。埃博拉患者从乡村涌进医院,生命垂危,惊恐万状。他们住满了拉沙热病房,使这里成了埃博拉病房,医院临时赶建了第二处病房,一大片白色的塑料墙和塑料屋顶。这里也住满了埃博拉患者。新病房有一扇塑料观察窗,这样人们就可以看到病房里的亲人,跟他们说话。埃博拉病患的家属都在那窗口前来来往往。盖尔回忆,每当有病人来到窗前,家属看到他还活着,能走路了,就有惊喜的欢呼;每有死人的消息传来,就是悲伤的号哭。人群中有些人沉默无语,对那白房子和医务工作者身上的「太空服」困惑不解。在这个部分的世界,不是每个人都相信传染病理论,相信疾病会通过微生物传播。为什么医生不让人在葬礼上看到或触摸自己的亲人?很多人不信任政府,对疫病的宗教解释流传甚广。

乌马尔·汗正在埃博拉病房里工作。当他走出来,脱下防护服,盖尔觉得他看上去疲惫又紧张。汗定期与国际援助人员见面,他用手机打了无数电话,给世界卫生组织代表,给塞拉利昂卫生部官员,请求更多的帮助,更多的资源。他也打给家里人,他有九个兄弟姐妹,有的居住在美国,他的父母还在世,住在离首都弗里敦不远的城市隆吉。他与帕迪丝·撒贝缇交谈,他计划这几个月就加入她在哈佛的研究队伍。他迷上了基因组学,他想知道埃博拉病毒的基因测序进行得如何。他受不了疫情爆发过程里的官僚主义,撒贝缇告诉我,他总是回到埃博拉病房,在那里他可以躲开各种烦心事。他穿着防护服照顾病人时还更自在些。

汗主持拉沙热研究计划已近十年。2004年,他的前任安尼鲁·康特(Aniru Conteh),不小心用沾有感染拉沙热孕妇的血液的针头扎到自己。十二天后,康特在手下护士的看护下死于拉沙热。好几个月,政府找不到任何医生愿意接手拉沙热研究计划。 汗刚刚完成了在塞拉利昂医学院的实习,同意接下这份工作。

汗是开一辆破旧的汽车来上班的。那年他30岁,温和英俊,嘻嘻哈哈地跟人开着玩笑。 汗开始了这份工作,给患者格外的关照。有一天,一个名叫约瑟夫·费尔(Joseph Fair)的美国大学生患了极其严重的腹泻。汗去费尔的住处给他看病,那是附近一个天主教布道所里的一间居室,就在那次,费尔见识了汗美好的临床作风。开了一些抗生素后,汗愉快地对他说:「你会没事的。」但是,离开时汗忘了关上门。过了一会儿,费尔听见他对别的什么人脱口而出:「这家伙快不行了!我可不能让一个外国人死在我手上!」后来费尔好了起来,他和汗很快就成了朋友。几年后,他们在新奥尔良一间酒吧一起喝啤酒,费尔告诉汗,第一次见面时他听见了汗说他快死了。 「好吧,你那时候确实快要死了,」汗回答。费尔说,「可你没告诉我。」汗大笑起来:「我能说你要死了吗?你是我的病人。你能想象吗?」

汗曾长时间在埃博拉病房工作,试图安抚病人。医院里一个护士感染埃博拉死了。 她根本没在埃博拉病房工作过。病毒粒子是看不见的,它们在病房里是天文数字;遍地都是,患者遍身都是。

病毒有两种不同的方式在空气中运动。一种是所谓的飞沫传染,比如一个人咳嗽时,病毒借排到空气中的飞沫移动。飞沫只能飞出两三尺,很快落到地上。另一种方式叫作空气传播。 在这种模式下,病毒由微小液滴带到空中,液滴很快蒸发,只剩下微尘颗粒,可漂浮很远的距离,病毒的传染性能保持数小时或数天,并可以被吸入肺部。麻疹病毒粒子就能这样传播,人们曾观察到它穿过了半个封足球场长度的例子。埃博拉病毒很可能能够通过飞沫传染,但还没有证据证明它在干燥情况或附在尘粒进入肺部能够传染人。 1989年,在弗吉尼亚州的雷斯顿,一幢养满猴子的房子里出现了一种与埃博拉有关的丝状病毒,在猴笼之间传播,如今它被称为雷斯顿病毒。虽一直未被证实,但一种可能的传播途径,就是清洗猴舍的高压水喉在空气中形成水雾,而病毒粒子附着在小水滴上,在整幢房子的换气系统里循环。埃博拉病毒专家之间有一条行规,如果没穿生物防护服,你应至少呆在埃博拉患者两米开外,以防飞沫传染。

有的埃博拉患者会失去方向感,他们挣扎,摇晃,从床上掉下来。他们会流鼻血,并因此打喷嚏。他们会有喷射状的呕吐,呕吐时可能会咳嗽。有的人大小便失禁,从他们身体排出的所有体液都携带有越来越多的埃博拉病毒粒子。凯内马医院新建的塑料墙的埃博拉病房里有一种病床,在非洲的医院很常见,叫作霍乱病床。 霍乱病人有无法控制的水样腹泻。霍乱病床上是一张塑料面的床垫,中间有个洞。洞下边的地板上放一只桶,病人的大便就通过这个洞排入桶中。在埃博拉病房里,护士来清倒便桶并保持病房清洁,但这根本不可能。然后一些护士开始翘班。在热带高温下,埃博拉病房的气味变得非常强烈。

大概在7月12日,一直在弗里敦与世界卫生组织一起工作的约瑟夫·费尔,从200英里之外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到凯内马,找他的朋友汗博士。费尔找到了他,但没能跟他说话,他后来告诉我。汗在塑料的埃博拉病房里,那地方一塌糊涂。 病房里有三十多个埃博拉患者,躺在霍乱病床上,满地都是人体里排出的各种污秽。 汗当时正在查房,还有一名护士,他们都穿着防护服。

美国埃博拉医生丹尼尔·鲍什(Daniel Bausch)曾在凯内马医院援助,他的同事们最近写信说,汗曾提到,「我担心我这条命,我得说出来……医务人员很容易染病,因为别人生病了首先来找的就是我们。」他们还转述了汗的妹妹伊萨塔的话:「我告诉他别去医院了,但他说,『要是我不治他们,以后谁来治我?』」也许汗想到了他的前任康特博士,他死在了自己负责的病房。

亚历克斯·莫阿格巴(Alex Moigboi),一个大家都喜欢的医院老员工,感染了埃博拉病毒。 然后护士长姆巴鲁·冯妮(Mbalu Fonnie)开始发虚、打寒战,发起了高烧。她是个寡妇但有时还用夫姓桑科,1990年代这家医院开业时她就在这里工作了。起初她没太在意自己的症状,仍然每周上七天班,每天干14-16个小时。她希望自己只是得了疟疾,给自己打了抗疟疾药的点滴,但没好。她的埃博拉病毒检测是阳性。就在同一天,凯内马医院的另外两名护士,法蒂玛·卡马拉(Fatima Kamara)和维罗尼卡·塔克(Veronica Tucker),也呈埃博拉阳性。莫阿格巴死于7月19日,两天后冯妮也死了。

凯内马医院的许多员工吓坏了,开始呆在家里不去上班。到头来只有汗在埃博拉病房继续工作,很少甚至没有帮手。塞拉利昂简陋、原始的医疗保障系统,在埃博拉病毒的重压下崩溃,而工作在埃博拉疫情中的各个国际救援组织也捉襟见肘。距离凯内马80公里,「无国界医生」组织在塞拉利昂东部城市凯拉洪的一个救治中心接收埃博拉病患。在利比里亚,基督教救援组织「善普施」的医生和护士在蒙罗维亚附近一所名叫ELWA的医院面对埃博拉病人应接不暇。汗与帕迪丝·撒贝缇定期通话,「我们是孤立无援了,」有一天他说。撒贝缇告诉他,她和作战室的同事正在向他那赶派人员和设备,他们也正向全世界呼吁,寻求更多的医生和援助。「人和援助都在来,」撒贝缇后来告诉我,「但那是杯水车薪。」

撒贝缇让汗当心精神紧张和过劳。「最重要的是您的安全。请照顾好自己。」

他告诉她,「我必须尽全力来帮助这些人,」然后他就会穿上防护服回到埃博拉病房。汗是一场战斗中的将军,他的大多部下死的死逃的逃。

7月19日,在一个员工大会上,人们注意到汗的气色不太好。第二天,他没来上班。他把自己隔离在家里。第三天早上,他要求做化验。一个化验员去他家给他抽了血:埃博拉病毒阳性。汗不想在凯内马医院接受治疗,他不愿让他的员工看到他发病的症状,他觉得他会让大家更气馁。第四天,他爬上一辆救护车,沿着车辙嶙峋的土路到了凯拉洪的埃博拉病房。

在凯拉洪救治中心,有一台由发电机供电的冰柜,冰柜里有三个小塑料瓶,装着冻结的水溶液。溶液里是抗体,Y字形的分子,由哺乳动物的免疫系统自然产生,以对抗入侵的微生物。那液体叫ZMapp,一种治疗埃博拉病毒感染的试验药物,三瓶可能是ZMapp给一个人完成一个疗程的剂量。这种药物还没在人体上试验过。过去十年里,一群科学家开发出了这种药,他们只有很少的钱,而且埃博拉病毒专家群里几乎没人鼓励此事。一共有十来个人参与工作,但主要的研究人员是拉里·蔡特林(Larry Zeitlin),圣地亚哥一家生物技术公司马普生物制药的总裁;吉恩·加拉德·欧林格(Gene Garrard Olinger),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分支机构、国家过敏和传染病研究所的一名承包商;邱祥国(音)和加里·柯宾格(Gary Kobinger),加拿大公共卫生署设在温尼伯的研究机构的研究员。ZMapp混合了杀灭埃博拉病毒似乎尤其有效的三种抗体。马普生物制药和ZMapp的制造商、肯塔基生物加工公司发明了一种在烟草植株上培养抗体的方法。

2014年4月,汗病倒前三个月,柯宾格和他的小组在加拿大首次在感染埃博拉病毒的猴子身上测试ZMapp。他们给了猴子一千倍致命剂量的埃博拉病毒。结果研究人员很惊讶,这种药把猴子都救活了。甚至当动物看上去已濒临死亡时ZMapp仍然有效。柯宾格和他的小组发现,他们得给实验动物三剂ZMapp,每次给药相隔数天。柯宾格把这比作职业拳击手的三记出拳:前两拳击倒埃博拉病毒第三拳结束战斗。六月下旬,当埃博拉病毒已开始在西非爆发,柯宾格从他温尼伯的实验室前往凯拉洪,给那里的医生带去实验室设备和那三个塑料瓶的ZMapp,把小瓶留在了凯拉洪的冰柜里。他想看看ZMapp在热带气候里能不能保存好,炎热和不稳定的电力供应很可能让药物失效。他没想过它们会派上用场。

塞拉利昂政府把乌马尔·汗的困境视为国家的危机。汗一病倒,一位政府官员就发了电子邮件给世界各地的埃博拉专家,索取一切可能救他的药物或疫苗的信息。来自世界卫生组织、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塞拉利昂政府、加拿大公共卫生署的官员,美国陆军的科学家,以及操持凯拉洪埃博拉救治中心的「医生无国界」组织的医务人员,在一连串的国际电话会议中讨论着如何治疗汗。电话里很多人人都认识他,而他生死攸关。

讨论很快集中到ZMapp,它看上去比别的药都更有指望。但为什么让汗,而不是别的病人来用这种试验药物?要是他死了怎么办?ZMapp几个月前在一些猴子身上试验过,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它用烟草植株上培育的人鼠嵌合抗体制成。这种物质进入血液,人可能有严重的过敏反应。假如用药之后出了问题,凯拉洪没有重症监护病房。要是看到西方人用试验药物治死了汗,一个非洲科学家、民族英雄,塞拉利昂将举国震怒。但要是不给他ZMapp,而他死了,人们又会说,西方人藏着神药不给他用。「我一直小心让我的意见保持中立,」柯宾格回忆。讨论和电话持续了三天。

这时候,南边320公里之外的ELWA医院,59岁的美国卫生工作者南希·莱特堡(Nancy Writebol)发烧了。她测出疟疾阳性后回家卧床休息,她和丈夫大卫·莱特堡就住在医院的院子里。没过多久,随「善普施」来到ELWA的33岁美国医生肯特·布兰特利(Kent Brantly)打电话给兰斯·普莱勒(Lance Plyler),善普施的救灾医疗主任。「你别慌,兰斯,但我想我已经发烧了,」布兰特利说。他把自己隔离在医院里他的住宅,善普施把他的血样送到利比里亚国家参考实验室。普莱勒告诉我,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一个医生可能感染了埃博拉,所以他在试管上标了假名,坦巴·斯内尔。

利比里亚国家参考实验室过去是一个黑猩猩研究中心,坐落在蒙罗维亚国际机场附近一条林中土路的尽头。这里的人员和设备都很好。美国病毒学家丽莎·亨斯利(Lisa Hensley)一直在那里与利比里亚和美国同事工作,测试几十份来自疑似感染埃博拉病毒者的临床液体样本。亨斯利在美国国家过敏与传染病研究所工作,在美国政府的生物安全实验室研究埃博拉病毒超过十五年。她和同事穿着增压防护服,使用名叫PCR检测仪的设备检测样本里是否含有埃博拉病毒,帮助利比里亚的医生确定感染者。实验室的技术人员化验了坦巴·斯内尔的血样。是埃博拉病毒阴性,亨斯利用电子邮件把化验结果发给了善普施的一个医生。坦巴·斯内尔的真身,也就是肯特·布兰特利,病得更重了。

7月25日,国际各方终于对乌马尔·汗的事做了决定。ZMapp还是太冒险,不能给他用。汗知道了这个决定;现在不清楚他是不是参加了做出决定的电话会议。就在同一天,他住在费城的哥哥萨希德开始疯狂地打电话到凯拉洪,要和他说话。萨希德打了好几天乌马尔的手机,一直没人接。萨希德打给了凯拉洪当地的某个人,要求跟他的弟弟通话。「现在不可能跟乌马尔说话,」那人告诉他。萨希德怒了。「那我要他的照片,证明他还活着!」他喊道。很快,有人发给他一张他弟弟的照片。照片上,乌马尔坐在一张塑料椅子里,呆呆的,眼皮耷拉着。他看上去有气无力,身体佝偻着,尽管脸上闪了一点微笑。萨希德认为那微笑是为了告诉他们的母亲别担心。

在蒙罗维亚的实验室,丽莎·亨斯利和她的小组收到了坦巴·斯内尔的另一份血样。紧接着,亨斯利收到疾控中心一名官员的邮件,说血样来自「一个自己人」。亨斯利明白这意味着一个医疗救援人员可能感染了埃博拉病毒。然后,另一份血样来了,名字是南希·约翰逊。亨斯利知道那名字是假的。实验室没人手——那天是7月26日,利比里亚独立日,法定假日。不过亨斯利还是和同事兰德尔·薛普穿上防护服,走进了实验室。他们先从坦巴·斯内尔的血样开始。机器很快:他有埃博拉。亨斯利发邮件给兰斯·普莱勒:「我很抱歉地通知您,坦巴·斯内尔是阳性。」当天晚些时候,她发短信给他:南希·约翰逊也有埃博拉。

在ELWA,普莱勒去了肯特·布兰特利卧床隔离的住处,看到他的病状心如刀绞。 「我真不想告诉你,你感染了埃博拉,」他说。过了一会儿,布兰特利说,「我真不想听你说出来。」普莱勒当即决定,要尽一切所能救他。他知道有治疗埃博拉的试验药物。善普施的医生发了一封邮件给驻在蒙罗维亚的美国疾控中心官员:他们想与直接参与过药物开发的研究人员谈谈。他们希望这个人帮助普莱勒联系上能获得这些药的人。

结果这个人就是丽莎·亨斯利,刚在蒙罗维亚化验过布兰特利和莱特堡的血样的科学家。她发了信息给善普施,并表示愿意尽快造访ELWA。她要到第二天晚上才能脱身,而且天黑后路上就不那么安全了。蒙罗维亚的各家医院都满是埃博拉患者,医疗体系摇摇欲坠。在农村,外派的医疗队曾受到小群惊恐的居民袭击。亨斯利给美国驻蒙罗维亚使馆打电话,让他们安排一辆车和司机带她去ELWA。她是当晚十点钟到的,普莱勒已经在他的车里等。他们开车穿过医院楼群,到了一间刷成白色小房子,亮着灯的窗户只开了一条缝。窗户里边肯特·布兰特利正坐在床上,拿着他的笔记本电脑。他在研究他的病例,他告诉亨斯利,他知道一些埃博拉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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