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当前中东地区宗教极端主义的扩散
中东地区向来是基地组织的活跃领地,不仅包括阿富汗及其与巴基斯坦邻近的边境地区,而且也包括阿拉伯半岛、北非马格里布地区。过去13年来由于美国在阿富汗、伊拉克展开反恐战争,外界对基地的关注也更集中在该地区。随着“阿拉伯之春”的突然爆发,基地组织在半岛和北非的分支也利用政局的急剧变化而借机滋事,成为当前中东地区政治伊斯兰势力扩张、宗教极端主义势力蔓延的突出表现。
除了伊斯兰国的前身作为基地在伊拉克的分支外,基地组织在中东的存在,主要包括基地阿拉伯半岛分支 (Al-QaedaintheArabianPeninsula,AQAP)和基地马格里布分支(Al-QaedaOrganizationintheIslamicMaghreb,AQIM)。AQAP成立于2009年,由分布在也门和沙特的两个国际伊斯兰武装网络的地区分支合并而成,在阿拉伯之春中,AQAP表现得相当活跃,其活动主要集中在也门南部的阿比扬省。2011年5月他们甚至一度发表声明,宣称已占领阿比扬省省会津吉巴尔市,并宣布该市为基地组织在也门南部建立的“伊斯兰酋长国”的首都。AQAP成立以来的活动表明,他们已开始将也门由过去的避风港和中转站转变为对沙特和西方展开圣战的新战略据点,加之也门北部什叶派胡塞叛军以及东部哈西德部落武装的遥相呼应,也门局势发展在后萨利赫时代演变成为又一个索马里的可能性正日渐增多。不仅威胁沙特南部的安全,也会进一步妨碍亚丁湾的航行自由,增大国际社会的反恐难度,给地区局势带来长远影响。不仅如此,AQAP目前还成为激进的美国公民寻求加入海外恐怖组织的热门选择。据报道,仅2013年就有数名美国公民或永久居民试图加入AQAP【7】。
AQIM成立于1998年,其成员最初来自被解散的伊斯兰武装组织,虽然主要目标是要在阿尔及利亚建立伊斯兰国家,但活动范围并不仅限于阿尔及利亚,还扩及到周边数个国家,甚至有报道指其还曾对2009年新疆事件指手画脚【8】。 在“阿拉伯之春”中,AQIM支持突尼斯和阿尔及利亚的反政府示威,基地还向武装分子提供武器并训练示威者,号召他们推翻“腐败、罪恶和残暴的”当局。AQIM的领导人阿布·瓦杜德(AbuMusabAbdulWadud)在录像中还呼吁在突尼斯确立伊斯兰法【9】。有报道指,基地还在当地招募反政府示威者,其中一些人曾经参与了此前在伊拉克和加沙地带的反美力量【10】。AQIM的影响力也渗透进2011年的利比亚内战中,同时,有消息指AQIM还与尼日利亚的伊斯兰组织博科圣地 (Boko Haram,意为“禁止西方教育”)建立了资金联系,后者寻求在尼日利亚建立一个伊斯兰国,他们的一些成员也接受了AQIM的军事训练【11】。另据新华社报道,曾从属于AQIM、现效忠于伊斯兰国的阿尔及利亚极端组织“哈里发战士(Jundal-Khilifa)”今年9月24日发布有关杀害法国人质埃尔韦·古德尔的视频,声称这是报复法国对“伊斯兰国”的军事打击【12】。
此外,埃及的穆斯林兄弟会也在过去的几年中,积极投身政治变革,从在野到执政再到被取缔,同样反映了政治伊斯兰运动在体制内得不到发展的情况下,往往会选择暴力恐怖等极端主义手段来实现他们的政治理想和目标。1928年,哈桑·班纳(Hassanal-Banna) 在埃及创建穆斯林兄弟会,很快就传播到中东其他地区,对后来中东各地政治伊斯兰力量的兴起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和影响。在班纳生活的年代,埃及社会面临的西方世界和世俗主义的挑战日趋严重。由于世俗主义和民族主义运动的发生,伊斯兰传统价值观念受到严重侵蚀,伊斯兰教与民族国家如何相处,埃及与伊斯兰世界应建立怎样的联系,等等都成为社会各界关注和讨论的话题。穆斯林兄弟会在20世纪30~50年代的迅速发展,在理论和实践上给中东其他各国的伊斯兰复兴思潮和政治运动提供了积极的借鉴,乃至直接的推动作用,与埃及毗邻的巴勒斯坦、苏丹、约旦、突尼斯等国和地区都深受影响,至今仍然如此。虽然兄弟会组织并不具备国际联合的能力,但共同的宗教政治理念和彼此面对的社会发展问题,却加深了兄弟会在各国的宗教和政治影响力,使得兄弟会成为政坛上一支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一些国家的兄弟会组织还成立了自己的政党,更加积极地参与政治发展进程。当前,基于中东阿拉伯各国发生的政治剧变,穆斯林兄弟会及其它政治伊斯兰力量也都积极投入到这场政治变革之中。使得原本就错综复杂的街头革命,加进了浓厚的宗教因素,政治伊斯兰力量日渐凸显。尽管埃及穆兄会的短命执政仅维持一年时间,且遭到军方的严厉打击,但政治伊斯兰势力的重新抬头,已是不争的事实。至今,塞西政府为应付兄弟会支持的暴力、恐怖袭击事件而疲于奔命。
总的来看,基地组织在北非、阿拉伯半岛、伊拉克和叙利亚分支的活动,以及阿拉伯之春中政治伊斯兰势力的崛起,特别是伊斯兰国的异军突起,表明当前中东地区政治伊斯兰运动和宗教极端主义处于新的活跃期。2014年9月初,基地组织首领扎瓦赫里 (AymanalZawahri) 通过网络视频宣称建立南亚分支,鼓吹在该地区实施伊斯兰教法治和“升起圣战旗帜”,同时“粉碎”将该地区伊斯兰教徒分隔开来的“虚假边界”【13】。这一举动,一方面可以看作是基地与伊斯兰国的竞争与内斗,另一方面也显示极端主义势力在中东蔓延趋势的扩大。11月初,利比亚城市达尔纳宣布效忠伊斯兰国,从而成为伊拉克和叙利亚之外的首个加入伊斯兰国的城市。加之此前8个极端主义组织公开宣誓效忠伊斯兰国,进一步凸显中东地区极端主义势力甚嚣尘上,国际社会不能掉以轻心。
四、伊斯兰国及中东地区极端主义的可能走向
无疑,伊斯兰势力再度卷入世俗政治是未来中东国家政治和社会发展的主要议程之一。无论官方对外立场是亲西方还是反西方,中东民众对伊斯兰政治的偏好、对极端主义成为主要威胁的担忧却是客观事实。伊斯兰革命在被美国孤立、遏制30年后仍然在伊朗延续,亲伊斯兰政党的政治影力在土耳其与日俱增,极端主义势力成为左右利比亚政局的主要力量之一,无不凸显塞缪尔·亨廷顿当年担忧的“文明冲突”(也许把它称为“政治伊斯兰的崛起”更为妥当) ,似乎有了越来越明显的现实依据。当特定宗教与现实政治紧密结合起来后,要在中东地区实施严格的政教分离便越发困难。
西方世界显然乐于看到像土耳其这类的温和伊斯兰主义的发展,而不愿意看到他们在中东树立的榜样 (比如伊拉克) 发展成索马里那样的动荡局面,更不愿意在伊朗之外再增加任何一个新的伊斯兰神权主义政权,这也是美国当前全力组建打击伊斯兰国的国际联盟的主要原因所在。作为美国在伊斯兰世界的唯一北约盟国,土耳其一直是美国在中东和伊斯兰世界所倚重的同盟国家,双边关系不仅在冷战期间坚如磐石,在冷战结束后也继续保持着良好的发展态势。在阿拉伯之春、推翻巴沙尔政权等问题上,土耳其都对美国的行动予以坚定支持。不过,最近几个月围绕打击伊斯兰国的话题,埃尔多安 (RecepTayyipErdogan)领导下的土耳其似乎与美国的步调不太一致。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以及对库尔德势力可能从中渔利的担忧,土耳其当局虽然表面支持美国的军事打击行动,其公开立场甚至走得比美国还远,但实际上却并没有采取有实质意义的举措,以至于国内民众的抗议示威和西方观察家的分析评论都在指责土耳其当局的自私自利【14】。美国副总统拜登在公开指责土耳其放纵极端分子遭土当局抗议后,迅速予以纠正和解释,也说明美国不愿意看到美土在伊斯兰国的分歧进一步公开化。显然,奉行温和路线的土耳其还是美国在打击极端主义过程中需要借重的力量。伊朗与美国和西方的关系,随着伊斯兰革命后双方对立关系的持续发展,特别是2004年伊朗核问题爆发以来,除非其中一方改弦更张,否则目前的僵局难以破解。尽管伊朗核问题近一年来有所进展,美国在打击伊斯兰国的问题上也试图寻求伊朗的帮助,看上去美伊关系可能会进一步好转,但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9月29日在联合国大会上的一席话: “一个具有核能力的伊朗将对世界构成‘严重威胁’,远远超过伊拉克与以色列的‘圣战’组织”【15】则清楚显现西方国家在打击极端主义和解决伊朗核问题上的利益分歧。由于政局动荡,极端主义赖以存在的社会基础短期不可能得到根本改变,加之地区大国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以及伊斯兰国本身的严密组织、雄厚的石油资产,及其与周边其它政治力量或公开或私下的勾结,短期而言,它将继续发展下去,美国的空中打击不能立竿见影,更不可能将伊斯兰国、特别是其极端主义意识形态斩草除根。就连奥巴马本人也承认,打击伊斯兰国任务不能短期见效。2014年11月5日,在白宫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奥巴马表示,现在评定联军在打击伊拉克和叙利亚境内的“伊斯兰国”组织的行动上是否已处于上风还言之过早。他说: “从一开始,我就声明打击‘伊斯兰国’组织的行动是一项长期计划。”【16】
截至2014年10月,索马里青年党 (在索马里南部)、巴勒斯坦抵抗运动 (在加沙地带)、胡塞叛军 (在也门南部)、库尔德最高委员会 (在叙利亚东北部)、苏丹革命阵线 (在苏丹南部)、伊斯兰国 (IS,在伊拉克北部和叙利亚东北部)等组织仍然活跃在有关国家,它们拥兵自重、占山为王,当局一点也奈何不了。美国皮尤研究中心2014年10月的最新调查数据显示,中东国家高达34%的受访者将“宗教和民族仇恨”(religion and ethnicha-tred) 看作是当前的最大威胁。该调查还比较了2007年和2014年全世界28个国家的受访者态度,结果显示认为宗教和民族仇恨是最大威胁的比例由之前的17%上升到今年的24%,在全部受访议题中,与“不平等”(inquality)并列第一,成为举世关注的重大威胁来源。【17】
总之,“阿拉伯之春”以来的中东剧变以及仍然飘摇不定的叙利亚、伊拉克和利比亚局势,不仅有力地改变了中东的内部权力结构,而且由于埃及、也门、叙利亚、沙特、伊朗等国的特殊地缘战略位置,以及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势力基于维护他们在中东地区既得利益的大力介入,以伊斯兰国为代表的宗教极端主义给本地区安全局势突变带来的深远影响将逐渐显现。未来中东政治变迁的主要领域,将定格在宗教极端主义势力与得到西方支持的世俗力量的角力上。在涉及西方核心利益的问题上,有关国家选择性地以政治、经济乃至军事手段介入将最有可能,而政治伊斯兰运动以及宗教极端主义势力也不会坐以待毙,必定会利用混乱局面发展自己、打击对手,中东政治的乱局一时看不到稳定下来的前景。
参考文献略
文/王联 《亚非纵横》201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