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lf the truth is often a great lie.

马嘎尔尼使团是这样评价中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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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促使社会稳定的思想,是基于所谓的权力原则,也就是政府一直向民众灌输、现在已完全确立的原则,父母有天赋予管教子女的明确的权利,这种权利终生都不能取消,需要绝对维持,直到其中一方死亡才能解除。皇帝被捧为众黎庶共同之父,因此也被赋予统治百姓的权力,犹如一家之主。在这种意义上,他拥有“大父”的尊称,又因皇帝被神化,高踞于凡人之上,所以自然地他有时自称为世界上唯一的君主和天子。同时为确证所谓的忠孝,新年初一都要隆重举行皇帝向太后跪拜的礼仪,朝廷大臣也奉命行礼如仪。按照完全建立在父权制上的原则,各省官员成为管辖省份的父母官,各县市的官员也是父母官;各部的首脑同样像一家之主治理他负责的部门。

十分遗憾的是,这套理论上可行的管理制度,实行起来却出现许多弊端;所谓统治者父母般的关爱,被统治者的忠顺,不如更恰当地解读为一方专制、独裁和压迫,另一方畏惧、虚伪和反抗。

皇帝首先采取不公开露面的做法,很难说是出自对百姓的关爱,反倒可用猜疑心加以解释。统治者或许意识到自己犯下暴行,或者因实施暴政,必然不愿现身于受其迫害的群众中,担心有人为报复他本人或手下的暴行,突然暗中刺杀他。总而言之,中国皇帝极少公开露面,仅保留崇高身影的做法,看来是建立在极不相同的一种自我保护策略上。统治者背后运用权力,让远近都感受到影响,比经常在群众前现身,被众所知,更能打动人心,更令人生畏。埃列乌西尼安(Eleusinian)秘教教士深知人类的这一性格弱点,秘密操作,更显得有力,需要苏格拉底的智力,才能让百姓摆脱对他们的恐惧。另外据希罗多德告诉我们迪奥塞斯(Deioces)一旦在埃克巴坦纳(Ecbatana)当上国王,再不愿接见他以前为之辩护的群众,他认为拒绝让人看见,更有利于让百姓知道他是百姓之上的国王。确实,如果群众经常接触有权有势有力的人物,和他们无拘束地密切往来,每天都眼见他们日常的生活起居,那么将大大降低群众对他们的崇拜。正如伟大的孔德(Conde)所说:没有人在自己的奴仆面前是英雄。

中国皇帝不愿常接见百姓,多半出自这方面的考虑,而不是怕遭到伤害。皇帝本人仅在盛大典仪上出场,由全体朝廷大臣和许多官员簇拥着,他们都听从他的指挥,一声令下都俯伏在他的足下。

严刑逼供是中国法律中最坏的部分,但他们自己说这种方式很少施用,除非被告的案件出现有力的证据。对于行为不端的案子,通常使用的刑法是拶指,特别用来惩罚淫妇。

确实,百姓的习性是,只要大家有一碗饭吃,一点酱油当作料,少花几文钱,就不会起来造反;而政府深信这一点,所以首先考虑在全国各地设立官仓,储备谷物,在饥荒年代接济贫民。然而,在这革命的年代,人心思变,现在我将加以叙述。

政府各级部门都是一套下级绝对服从上级的体制。从第一品到第九品的政府官,都以父权为基础按己意当场对人施以杖刑,而且无须先审判,或正式开庭,有如长辈责罚晚辈。地方官可以任意惩处轻犯者。官员当场审理自然使小百姓害怕,因此,百姓上衙门去见官就像学童去见严厉的老师。但皇帝父辈般的仁爱在处罚时甚至得到百姓的承认,罪人可以请求皇恩减杖,但这种宽免多半不起作用,因为可以轻易补足减免的板子数。

此种显然体现父辈关爱的实际措施,不仅限于一般群众,而且扩大到各阶层各种类的人,仅止于皇帝足下。从第九品到第四品的朝廷官员,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轻罚其下级,皇帝则在认为有必要教训时命令对廷臣及其他四品官施以杖刑。大家都知道已故乾隆曾命令打他两个儿子的板子,尽管他们早已成年,其中一个,我相信就是当今的皇帝。

在中国旅行期间,我们难得一天看不到打板子(Pan.tse),即竹板,总的来说这不能叫作“轻”刑。汉人挨打时凄厉呼叫,鞑靼人却保持沉默。汉人在挨了若干板子后,理所当然地跪着,极恭顺地感谢施刑者父辈般的关爱,让他改正错误;鞑靼人则口出怨言,争论汉人有没有打他的权力,或者一言不发离去。

在外国人看来,可笑的是,一名官员趴在地上,等待比他只高一级的官员下令打板子。但同时又难以抑制义愤心情目睹人性之沦丧,竟然有人不分情况甘心忍受奴仆或士兵的肉体刑杖,而且打完后,挨打的还要卑躬屈膝触摸打他的板子。然而政府竭力采取消除由此引起反抗的政策。这样做的唯一动机是要表示长辈般的关爱,使人感到处罚并不丢脸出丑。政府的一个奇怪看法是,除皇帝外,人人都应受到相同的体罚,但处罚必须得体,受罚者必须完全顺从,或者完全信服,真正做到下级完全服从上级,结果自然是人人都具有奴性。防止百姓抱怨最有效之法是,让百姓看到,有权处罚他们的人,也一样要受到别人的处罚。我估计,杖刑必定是中国最古老的刑罚之一。我们难以想象它怎能在一个已开化的社会中存在,而不是仅留在社会的原始阶段。

俄国对轻罪犯或行为不端的各层百姓也施加类似的处罚,但不同之处在于,执行不是公开的,而且只有君王才能命令施罚。沙皇彼得(Czar Peter)确实总亲手打廷臣的棍子,挨打的并不以受罚为耻或者丢脸,反之,据说从此刻起,还成为他的宠臣,得到他充分的信任。伟大的蒙兹科夫(Mentzikoff)经常鼻青脸肿地离开他的宫廷,但仍然得到主子的宠信,日益变得重要。甚至在今天,或者最近,朝廷命令施加的笞刑,即非公开的鞭打,仍谈不上是丢脸。但这种可恶的体罚要么完全停止,要么处于施行的最后阶段。在一个有教养的民族中,这种专断的体罚不可能长存。

这两个确实是世上现存的最大帝国,瓜分了全球可居地的五分之一,各占十分之一,但在政治环境上却有所不同。一世纪前,俄罗斯刚脱离野蛮阶段,一世纪后,它尽可能在欧洲诸国的工艺和军备中占有一席之地。两千年前中国的文明程度已接近或相当于今天的中国。两国都是专制政府,人民都是奴隶。俄人的天生创造力在一定程度上多半被严寒制约,发展不如中国那样易于觉察。那么,我们要问,为什么两国在进步上差别如此巨大?我认为,首先,有两个原因。俄国邀请和鼓励外国人向百姓讲授工艺、科学和生产知识。中国则骄狂自大,加上排外,所以拒绝和禁止外国人往来。俄语容易学,百姓学外语也不困难,汉语则十分难学,学习方法有缺点,需要一个人花半生的时间方能运用,而且他们除自己的语言外不知其他语言。一个有青春活力,力量和知识日益增长,另一个年迈多病,目前的情况下不可能有任何变化。

总的说,政府官员虽然按制度是君王和百姓之间的中介,却是百姓的最大压迫者,百姓投诉无门,无法把冤情上达圣听。中国没有中等阶层,这类人拥有财产,思想独立,在所在地方上有一定的影响和势力,不亚于当局。然而,事实上,中国只有官和民。如果有人靠做生意,或搞生产发了财,他只能私下享受。他不敢住进大宅,穿好衣裳,以免邻居发现他比别人富有,向当地官员举报,官员控以奢侈罪名,轻易将他绳之以法,没收他的财产。

机灵的鲍先生(Mr.Pauw)说,中国完全被鞭子和板子统治。他应当再加上两样东西:年历和北京公报,作为政府的施政手段,二者都有助于管治。年历的刊行是为了传承迷信风俗,显然政府鼓励百姓使用。公报是一种媒介,把当今帝王的品德和仁爱传播到国家的每个角落,其中记录了政府官员不仅因犯法,也因失职受到的惩罚。因此,如有省份遭遇饥荒,那么,为首的官员因未采取预防措施被贬官。这份小册子的公报每两天出一次。传教士说公报上有时刊登死亡的虚假消息。公报还虚报不曾有的战役,宣布不存在的胜仗。康熙、乾隆和当今皇帝的几道诏令可以提示真相,其中警告远方的将官不要弄虚作假,不要虚报杀死成千上万的敌人,有时甚至根本没有发生的战役。教士们的意思仅仅是,如果编者敢于刊登并非来自官方的正式消息,那么他应当受到惩罚。

在中国刊印书籍和在英国一样自由,出版行业对所有人都是开放的,在一个专制国家这点很特殊,这多半是唯一开放的事例。一般的看法是,只有在人人都受到保护、遵法守纪的国度才能享有出版自由。反之建立在专制制度、靠镇压百姓维持的政权,几乎不可能长时保护出版自由。正是印刷术驱散欧洲长期遮蔽真理光芒的迷雾,开启一条通往人类自由幸福的最佳途径,由此造成教会权力的丧失。

在中国,政府好像并不担心出版自由。明确制止出版有害书刊的方法是,不用审判当即处罚不端分子。这就足以限制滥出书籍。诽谤性书刊的印刷者、售卖者和读者都要受到杖刑。我估计很少有人敢于出版批评政府或者批评大官的文章,如果出版必定招来杀身之祸。然而,尽管出版有风险,首都仍刊印报章,流通类似我们的新闻:秘史、私事、销售消息以及宣传假药的奇效。我们得知,在一份报章里,甘若翰先生(Mr.Grammont)的信中提到葡萄牙传教士看到其上的一篇文字,称英人完全忘记向亲王,还有向皇帝的大臣送礼。据说这篇虚假和蓄意的文字是由另一篇引发,其中暗示赠送给皇帝的礼物是不值钱的贱货。又有人故意给礼物列一清单,包括一头大小如鼠的象、巨人、矮子、如意枕,及种种荒谬之物。然而这类刊物特意不让我们看见。作为皇上的贵客,我们不需自己购物,仅由皇帝供应我们需要的东西,他的官吏却猜测我们需要什么。

像中国这样的大国,2000多年一直保持稳定而没有根本变化,在民族历史上是特殊的现象。他们虽然自吹历史悠久,但也有一定的根据:在基督诞生前400年他们已经基本上组成一个国家,服从同样的法律,受同样形式的政府管治以至于今。他们著名的哲学家诞生在那个时代,他的著作始终受到尊重。著作中确实包含了政府一直采用的治国之方和百姓的道德规范。据说在他之前君主政体已建立了2000年。

同一个国家难得同时具有的种种有利条件,使中国能够保持国内的安宁。多数人因语言难学变得愚昧顺从。人们有信仰自由,没有人强迫他们信仰自己不喜欢的宗教。然而他们受到教训要保持清醒头脑,不信任他人,而且人人都保守,猜疑邻里,因此必定缺乏社交活动。除家庭圈子外,没有集会,除新年外,也没有节日的庆典。中国从来没有群众任意发泄对政府不满的集会,这类集会加上酗酒闹事,往往引起冲突和暴行。中国百姓在政府中没有发言权,他们没有想争取他们应有的权利,他们必定心甘情愿忍受压迫,遭践踏;帝王或者官员可以按己意随时行使手中的权力。百姓无意寻求反抗政府的方法,政府对此毫不担忧。

偶尔也发生局部的因极端贫穷而引发的叛乱,在歉收和饥馑的季节,老百姓得不到救济,不得不用暴力维持生计。据史书记载,所有骚乱几乎由此产生,从一些事例看,当大灾发生,正常的秩序就被破坏,甚至荡然无存。然而,我们的中国随员告诉我们,有些省份存在秘密会社,其主要目的是要推翻鞑靼政府。他们秘密集会,发泄对鞑靼统治的不满,思念旧朝,倾诉今日之不幸,密谋复仇。即使这样,现在的社会状况也不会同意他们的主张。其结果将是可怕的。鞑靼士兵将大肆杀戮,因农业生产惨遭破坏,许多刀下余生者必定枉死于饥荒。他们既得不到别国的援助,也不能自己储备余粮。国家要富足、兴旺,农业是根本,因此为努力防止谷物欠缺,中国历代政府都把发展农业视为首要任务。

(节选自《马戛尔尼使团使华观感》,作者:[英]乔治·马戛尔尼,约翰·巴罗;译者:何高济,何毓宁,商务印书馆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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