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lf the truth is often a great lie.

一位女性自杀式炸弹袭击者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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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肉炸弹”如何炼成?《纽约时报》驻巴格达记者站总编丽莎·J·鲁宾亲历讲述,为您解密女性自杀式袭击者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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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库巴(Baquba)监狱是兰娅(Ranya)被关押的地方,她与另一名未遂的自杀式炸弹袭击者同伴拜妲·阿卜杜勒·卡里姆·艾-莎玛里(Baida Abdul Karim al-Shammari)被关在那里的一间牢房里。图片来源:Michael Kamber

伊拉克巴库巴的一名警探漫无目的地快速翻着桌上一份文件;昏暗的日光下,什么也看不清,已经很久没有来电了。他似乎刚要说些什么。紧接着几条街外传来爆炸声,他的办公室也受到了震动。桌上的收音机劈啪作响。他对同事们点点头,他们跑到大厅加入了已经在赶赴爆炸现场的警官队伍。当他起身想要跟他们走时,侦探侯山姆·艾-塔米米(Hosham al-Tamimi)少校——时任国家调查信息局(National Investigation and Information Bureau)局长——指了指他面前的文件。

“你会喜欢上拜妲的,”他说。我感到好奇,有人想要杀害像他和我这样的人?他若有所思地补充说:“我喜欢拜妲。她很……坦诚。”

拜妲是16名未遂的女性自杀式炸弹袭击嫌犯或帮凶之一,自2008年年初以来,她们在迪亚拉(Diyala)省被警方一一抓获;这些女性的人数几乎和那些炸死自己的人一样多。当我在今年二月第一次见到拜妲时,她已经在监狱度过了两个多月。她和另一名未遂的自杀式袭击者兰娅同在一间牢房,15岁的兰娅在前往爆炸地点的途中被抓获,当时她已穿好了自杀式炸弹背心。兰娅的母亲也被关在监狱,因为警方认为她与那些参与策划兰娅自杀式死亡的人们串通一气。

世界上似乎找不出一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比伊拉克的女性自杀式袭击事件还要多的地方了,伊拉克大约有60起自杀式爆炸事件是由女性试图参与或亲自执行的,大部分都发生在2007和2008年——尽管袭击事件仍持续发生,但今年的男性和女性自杀式袭击者的总数均比往年要少。很难对这些自杀式炸弹袭击者有详细的了解,因为爆炸过后,往往尸骨无存。

每个女性的故事都是独一无二的,但她们走上伊斯兰圣战这条道路的经历都有相似的地方。许多人失去了至亲的男性亲属。拜妲和兰娅失去了父亲和兄弟。许多女性都住在以极端主义者为主要居民的、与世隔绝的社区里,在那里只有激进地理解伊斯兰教才是唯一标准;这些地方的女性常常没有办法牢牢控制住自己的命运;她们不能选择结婚对象,不能选择要多少孩子,或者不能决定念完小学以后能否继续上学。成为一名自杀式炸弹袭击者勉强称得上是一条选择,它给一些女性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让她们觉得自己的命运变得至高无上起来。但侯山姆竭力劝我不要妄下结论:“每个案子各有各的不同。有些是老人;有些是年轻人;有些就是一群犯罪分子;有些是信徒。她们各自有不同的理由。”

伊拉克女性自杀式炸弹袭击者的数量增多与安全部队挫败男性自杀式袭击阴谋的能力增强密切相关。2006年和2007年,美国和伊拉克部队开始用混凝土隔板来保护政府大楼、市场和其他聚集地点免遭汽车式炸弹袭击后,叛乱分子便打起了女性的主意,因为女性可以利用她们的传统服饰:宽松的、垂至地板的黑色长袍。在阿拉伯人对端庄的信仰中,警察和守卫对女性进行搜身是不可想象的。侯山姆告诉我,警方逐渐开始学着寻找蛛丝马迹。女性经常穿两件长袍来隐藏她们的自杀式炸弹背心。她们还会化上浓妆,因为她们相信自己死后会升入天堂,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最为美丽。去年九月,伊拉克政府完成了对迪亚拉27名女警的培训。但这一姗姗来迟的努力却挽回不了至少130人的性命,以及那些可能在迪亚拉省由女性实施的自杀式爆炸事件中死去的更多人。

侯山姆说得没错。我立刻喜欢上了拜妲。她神情坦然,肤色白皙,体形中等,态度谦逊。她戴着简单的黑色面纱。头上夹杂的几缕淡棕色头发暗示了她言行保守但不刻板僵化。她似乎受过教育,直接就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了。

她的声音柔柔的,开始对我说:“我叫拜妲·阿卜杜勒·卡里姆·艾-莎玛里,我家在新巴库巴(New Baquba)的综合医院附近。我有七个兄弟姐妹;其中五个已经死了。那时正值斋月,警方在某天黎明的半小时前突袭了我们家。美国人也跟他们在一起。”

她有些自豪地补充说:“我的兄弟们都是穆斯林游击队员。他们制作了IED。”穆斯林游击队员的意思是圣战战士,在伊拉克这种环境中,他们是抗击异教徒美国人的战士。IED是简易爆炸装置。她告诉我她曾帮着做过这种装置,她去市场上买过金属丝和其他炸弹零件,还把这些炸弹放到一起。男人做这些工作通常会有报酬;女人也有,但没他们那么多。拜妲为成为志愿者而感到自豪。“我知道我们正在与美国人抗争,他们是侵略者,”她告诉我。“我们为上帝而战。我们把这场抗争视为圣战。”

拜妲17岁时,母亲去世了,几个月后,父亲安排拜妲结了婚。她几乎立即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结婚一周后,据拜妲透露,她的丈夫朝她头上扔了一杯奶油;很快,丈夫三天两头对她拳打脚踢。她甜甜地笑了,耸耸肩:“他的手习惯用来打我了。”

对拜妲和许多伊拉克自杀式炸弹袭击者而言,激烈的叛乱活动都属于自己家里的事。就在美国入侵伊拉克后不久,她的兄弟们开始制造IED。她的一位兄弟在藏炸弹时被炸死了。她有一些堂(表)亲也是叛乱分子。当他们拿到劳动所得时,她说,她的动机主要来源于报复心理。而之后,她说是那场美国和伊拉克人对她家联合发起的突袭,使得她想要为死去的父亲和四位兄弟报仇雪恨,但起初她的动机则更为笼统。她告诉我她在2005年亲眼目睹美国人射杀了一位邻居,她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那个画面:“我看到他朝他们跑过去,然后他们射中了他的脖子。我还在看着他。我还记得他被美国人射中后是如何倒地的,我看到他在灵魂离开躯体之前,在地上的尘土中抓来抓去的样子。从那以后,我开始帮着制造简易爆炸装置。”

很少能单独完成一次成功的自杀式爆炸任务。它需要准备一个自杀式炸弹背心,教会想要成为自杀式袭击者的人如何使用,还要对任务有所计划。在一些情况下,还意味着要在附近装上一个摄像头,这样就能拍下整个过程。对于很少在伊拉克开车的女性,没有别人的帮助,她们不可能抵达爆炸地点。大多数引爆自己而死亡的女性都获得了极端主义者网络——通常为已经在积极从事叛乱活动的家人——的支持与训练。

在她父亲和兄弟死后,拜妲开始与她的一些堂(表)亲并肩作战;他们也是战士,甚至是比她的兄弟更为激进的伊斯兰教主义者。他们其中一人死于一场自杀式袭击事件,但在死前介绍她加入了一个其领导人从叙利亚遥控指挥的组织,该组织与“伊拉克伊斯兰国”( Islamic State of Iraq )——一个将许多叛乱组织招至旗下的组织——有联系。该组织的一个目的就是为执行自杀式袭击任务准备男性和女性。“也许,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他们,”她温和地说。“既然他们有空,你可以去见见他们。”

拜妲最初并不打算成为一名自杀式炸弹袭击者。她的小组成员在组织面前宣布他们准备执行一次自杀式袭击任务,并公开做出承诺,表示他们相信某种死亡能够将全体成员带入一个神圣的社区。

该组织所设计的动力似乎是想让参加者感觉自己好像可以自由选择命运了。这种自由的感觉是导致他们成为自杀式炸弹袭击者的一个重要因素。这对拜妲而言当然也很重要,她觉得自己几乎无法把握自己的人生,但她却可以控制自己的死亡了。当我提到,伊拉克绝大多数自杀式袭击事件杀死的都是伊拉克平民时,她只说她认为杀害伊拉克人是haram,或者是不允许的。

“我们11个人开了几次会议;有些人蒙着面来开会,”拜妲告诉我。“组织里有三名女性。你可以选择愿不愿意去做。他们想让我穿着炸药带去对付警察,但我拒绝了。我说:‘我不对付伊拉克人。’我说:‘如果我对付警察,我会下地狱的,因为这些警察都是穆斯林。但是如果我对付美国人,我就能够上天堂。’”

几个星期过后,我又见到了拜妲,她试着跟我解释什么时候允许杀人和不允许杀人的分界线在哪里。她说她遵守组织的规定,但她的堂(表)亲却有不一样的规定:他们可以杀任何人。我感到疑惑,杀害美国士兵和美国平民,就像重建工人一样,这之间有区别吗?不,她说:“我愿意炸死他们,甚至是平民,因为他们是侵略者,是亵渎者,是犹太人。我炸死他们的首要原因是他们是犹太人,然后因为他们觉得可以自由占领我们的土地。”我的翻译想试探一下她的立场是什么,于是问她,伊斯兰教教规是否允许杀她?“我们认为你是个间谍,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拜妲说。

成为自杀式炸弹袭击者并不全是她自己作的决定。交给参加者的自杀式炸弹背心还装有遥控雷管,所以如果她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完成任务,别人也可以引爆她。这是伊拉克自杀式袭击事件的一种相对较新的发展趋势。另一个人,拿着另一根雷管,也可以参加执行任务来防止自杀式炸弹袭击者临阵脱逃。“有一天,有个叫莎依玛(Shaima)的女人说:‘我准备好了。’我看到他们给莎依玛穿上炸弹背心。那背心很重。他们引爆了莎依玛;她没有炸掉自己。那次有五六个人被炸死了。”

当我见到拜妲时,她迫切想要继续执行自己的任务,等着有天能放她出狱,能穿上她的背心,她说那是为她留的。(她还没被控告犯下任何罪行。)她似乎已割舍了与人间的大多数血脉亲情。她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未满八岁,自从去年她被逮捕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自己的孩子。当我问她孩子们是否会想念她时,她几乎是快乐地说:“真主阿拉会照顾他们的”。

“我一出去就会引爆自己,与侵略者同归于尽,”她告诉我。

在我们离开之前,我问道什么时候方便再来看她。她说她很快就要被送到巴格达的一家精神病院去了,她很害怕。我问她我们如何保持联络。原来她之前将一部手机偷偷带入了监狱,并把sim卡藏在自己的内衣里。有一次那部手机被发现了——她把它藏在一个吊灯固定装置里——然后被没收了,但是她不知怎么地又拿到了一部手机。

“他们不知道,”她轻轻地说,并朝房间里的警察们点点头,那些警察正在看一个音乐录影带。我感到一阵不安。她不是个新手。

兰娅跟拜妲一样,全家人都是叛乱分子。警方称她的阿姨维姬旦(Wijdan)负责招募女性;她的父亲和一位被绑架的兄弟可能都涉嫌为叛乱活动制造炸弹。在她父亲遭绑架并被什叶派民兵杀害一年后,她的母亲在2007年勉强同意她嫁给了一个“伊拉克伊斯兰国”的小人物。

在她婚后不到一年,兰娅的丈夫把她带到巴库巴的一所房子里,那里有两个女人给她穿上了一套自杀式炸弹背心,她丈夫说这两人是他的堂(表)姐妹:“她们给我吃的,给我喝的;闻起来很香,”她回忆道。“然后她们给我穿上了炸药带,就是那两个女孩。我记得炸药带上有红色的金属线,但我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她们把炸药带戴在我头上。”拜妲之后告诉我,她在监狱里跟兰娅聊过,很显然她完全明白自己在干什么,而且深感自豪。

她们给兰娅穿上炸弹背心后,房间里有个叫乌姆·法提玛(Um Fatima)的女人带着她出去购物。她们来到巴库巴的一家市场,当乌姆·法提玛在盯着一些炊事用具看时,兰娅偷偷地溜走了。

“突然有一瞬间,仅仅是那一瞬间,兰娅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侯山姆说。兰娅告诉我说,她只是想见她的母亲。你可以想象那一刻: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可能行将结束,而你还没准备好迎接死亡。

当乌姆·法提玛发现自己弄丢了兰娅时,她从市场上逃走了,并丢掉了原本计划在兰娅没有成功引爆自己时使用的遥控雷管。警方后来找到了这根遥控雷管。而此时,穿着自杀式炸弹背心的兰娅,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只有在巴库巴的后巷徘徊游荡着。据调查此案的侦探卡德希姆·阿梅德·沃尔-塔米米(Kadhim Ahmed al-Tamimi)陆军中尉称,当她走进一个受“觉醒”(Awakening)自卫队成员操控的检查站时,他们叫她站住,受美国人支持的“觉醒”自卫队是为打击美索不达米亚的基地组织而组建的邻里监督组织。“当他们怀疑她是不是一名自杀式袭击者时,他们叫街上的一个女人对她进行搜身,那个女人掀开她的长袍,当她看到那些金属线时,她尖叫着吓跑了,”卡德希姆说。几个小时以后,兰娅和她的母亲被捕入狱。根据伊拉克反恐法,法庭判定兰娅有罪,她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半。”

今年三月的一天,一位翻译告诉我,拜妲从那家精神病院打了几次电话来,说想再见到我们。我们给她打了电话,告诉她我们第二天早上就去看她。

拉沙德(Rashad)精神病院就座落于连绵不绝的什叶派萨德城(Sadr City)贫民窟的尽头。这个地方几年来被遗忘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齐肩的杂草,病房内几乎没有任何家具摆设(许多东西都在美军入侵之后被抢夺一空)。有些病人在漫无目的、自言自语地四处走着。而有些病人则看起来似乎几个月都没洗过了。

我在负责刑事犯病人的护士长的办公室里见到了拜妲。她看起来疲惫不堪,没有上次我在监狱里见到的那样精力充沛了。我捎给她一袋新鲜橘子。她有气无力地微笑着接受了,只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再来?明天吗?”我感到担忧,她需要更多正常人的陪伴。

当我回到办公室时,我们另一位翻译把我拉到一边。转做新闻记者前他是位军事译员,对应付危险情形很有一套;他是一位住在逊尼派(Sunni)邻区的什叶派教徒;也是一名幸存者。他告诉我拜妲在过去三个星期内打了许多次电话,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去医院——这是个不祥之兆,他说。跟叛乱分子打交道没有一定之规,但是把自己的准确行踪告诉他们是绝对不可以的。如果他们知道了,他们可能计划埋伏好袭击你,或者绑架你,或者在你的车子底下引爆一颗IED。“别再去看她了,”这位翻译说。

我又一次与拜妲见面时,我们的安全顾问限制了会面时间,他估计我们一抵达医院,她就可能知道我们在那儿了,然后打电话给她的穆斯林圣战伙伴。拜妲给我打了两次电话,想知道“你具体什么时候来”。我们撒了谎,言辞含糊。当我们最后到达医院时,我们只见到了拜妲一人。我尽量保持客观,温和地问她是否会因为我是一名外国人而想要杀了我。

“坦白说,是的。”为了委婉一些,然后她又补充说:“也未必,因为我了解你。”

她会告诉她那些信奉极端主义的堂(表)亲或者朋友们关于我的事情吗?“我不会牺牲我们的友谊,”她说。不一会儿,她又改口了。“但是如果他们坚持的话,我会。如果他们杀了美国人,他们会办一场盛大的宴会。”

她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坦白说,当我的堂(表)亲得知我将要见一位记者和一名翻译后,他们给我打过电话,他们尽力让我将你们描述一遍,还让我告诉他们你们来的日期。他们问了我许多次你们来医院的日期。他们知道来医院的路。他们会在路上等着你们然后杀了你们。他们对我说:‘如果你这回帮了我们,我们也会帮你逃出医院,甚至逃出监狱。’他们问了许多其他的细节:你们的名字;你们的样子。”

她似乎一想到我们会被抓住就兴奋起来了。“他们并不想杀了你们,而是想折磨你们,用你们的肉做成午餐。我不会帮助你们的。”

我看了看表,担心我们待的时间太久了。我慌忙站起来,整理好我的面纱,感谢她抽时间见我们。拜妲再次露出微笑。“如果不是之前见过你并跟你聊过,我可能会亲手杀了你,”她说。“不要被我平静的外表所蒙骗。我有一副铁石心肠。”

几天以后,拜妲被送回巴库巴的监狱,医生认定她没有精神错乱。“你的大脑就像一台电脑。你不应该在这里,”他们告诉她。当我写到这里时,她还被关在狱中。目前,她对任何问她的人都说她准备出去杀敌;但如果她开始说自己不再那样做了,我想她可能会很快出狱。我完全相信,接着她将去实现引爆自己的梦想。

·作者阿丽莎·J·鲁宾系《纽约时报》驻巴格达记者站总编。

译者:Tony_Chang2013

来源:http://www.yeeyan.org/articles/view/Zhanglintao/70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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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目前,她对任何问她的人都说她准备出去杀敌;但如果她开始说自己不再那样做了,我想她可能会很快出狱。我完全相信,接着她将去实现引爆自己的梦想。
    匿名2014-11-03 22:2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