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lf the truth is often a great lie.

科举:一项被误解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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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梁启超这个看法并不是他一人所独有,自曾国藩、李鸿章、冯桂芬以来,相当多的中国人均科举与学校划等号。其实,仔细想想,这个看法大错特错。科举对教育确实具有引领示范功能,科举考什么,士子一定去学什么。但是帝制时代的中国学在民间,政府并没有垄断基础教育。至于宋代之后各地涌现的诸多书院,不外乎科举考试的复读基地,而且是集中封闭的复读基地,聘请名师予以辅导。而科举,始终是朝廷选拔人才的方式,是人事制度、文官制度,而不是教育制度。正是基于如此认识,尽管改科举、废科举的呼声不断高涨,清廷在甲午战败的反省,就是像日本那样在全国推广来自西方的新教育,而不是将科举体制改为教育体制。1898年“戊戌变法”第一号文件《明定国是诏》写道:

数年以来,中外臣工,讲求时务,多主变法自强。迩者诏书数下,如开特科,裁冗兵,改武科制度,立大小学堂,皆经再三审定,筹之至熟,甫议施行。惟是风气尚未大开,论说莫衷一是,或托于老成忧国,以为旧章必应墨守,新法必当摈除,众喙哓哓,空言无补。试问今日时局如此,国势如此,若仍以不练之兵,有限之饷,士无实学,工无良师,强弱相形,贫富悬绝,岂真能制梃以挞坚甲利兵乎? 朕惟国是不定,则号令不行,极其流弊,必至门户纷争,互相水火,徒蹈宋明积习,于时政毫无裨益。即以中国大经大法而论,五帝三王不相沿袭,譬之冬裘夏葛,势不两存。用特明白宣示,嗣后中外大小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发愤为雄,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又须博采西学之切于时务者,实力讲求,以救空疏迂谬之弊。专心致志,精益求精,毋徒袭其皮毛,毋竞腾其口说,总期化无用为有用,以成通经济变之才。京师大学堂为各行省之倡,尤应首先举办,著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王大臣会同妥速议奏,所有翰林院编检、各部院司员、大门侍卫、候补候选道府州县以下官、大员子弟、八旗世职、各省武职后裔,其愿入学堂者,均准其入学肄业,以期人材辈出,共济时艰,不得敷衍因循,循私援引,致负朝廷谆谆告诫之至意。(《德宗实录》卷418,482页)

这道谕旨一是宣布创办京师大学堂,作为新知识教育基地,并作为全国新教育的示范;二是宣布调整科举考试的内容,“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又须博采西学之切于时务者,实力讲求,以救空疏迂谬之弊”。由此可见,在光绪帝的意识中,尽管科举制存在诸多问题,但新教育与旧教育并行不悖,科举考试必须改进,但并没有废除的意思。

显然,康有为并没有理解皇上的意思。十天后(6月16日),他与光绪帝有如此对话:

康:今日之患,在吾民智不开,故虽多而不可用,而民智不开之故,皆以八股试士为之。学八股者,不读秦汉以后之书,更不考地球各国之事,然可以通籍累至大官。今群臣济济,然无以应事变者,皆由八股致大位之故。故台辽之割,不割于朝廷,而割于八股;二万万之款,不赔于朝廷,而赔于八股;胶州、旅大、威海、广州湾之割,不割于朝廷,而割于八股。

上曰:然,西人皆为有用之学,而吾中国皆为无用之学,故致此。

康对曰:上既知八股之害,废之可乎?

上曰可。

对曰:上既以为可废,请上自下明诏,勿交部议。若交部议,部臣必驳矣。

上曰可。(《康南海自编年谱》,50页)

八股取士关涉千千万万读书人的前途,立废八股是不可能的,因为当年考生一直在八股复习中用功,政府说废就废,显然无视这些士子的利益了,因此清廷采取渐进办法。6月23日,光绪帝在宣布废除八股取士,要求乡会试及生童岁科各试不再使用《四书》命题,一律改试策论。但同时宣布这一改革并不从当年始,而是三年后逐渐推行,以此为考生留有足够的调整时间。

至于改革后如何详细章程,湖广总督张之洞、湖南巡抚陈宝箴接受皇上的委托,慎重研议,提出了一个新章程。新章程只是稍微改变八股取士的面目,并没有如康有为等人所要求的那样废弃八股取士。但,新方案的好处是逐渐变革,在保留旧形式前提下逐步变化其内容,这样自然比较容易被士子接受,也比较好地照顾了他们的利益,不致于引起社会动荡。这个方案既迎合了潮流,又照顾到了习惯,是一个新旧两宜的折衷选择,使激烈的新旧冲突得以平息。

新教育必须获得发展,科举制必须改进。这是1898年中国政治改革的共识。然而历史的吊诡在于,那年秋天一场未遂政变打乱了既定计划,京师大学堂的创建没有启动。直至义和团战争结束,新政重启,新教育重新起步,清廷责成各行省普立学堂,并令新进士悉就学堂肄业。然而各地对清廷学堂、科举并存的思路并不理解,大率观望迁延,否则敷衍塞责,或因循而未立,或立矣而未备。这是什么原因呢?袁世凯、张之洞1903年3月有一个细致分析:

推究其故,则曰经费不足也,师范难求也;二者固然,要不足为患也。其患之深切著明,足以为学校之的而阻碍之者,实莫甚于科举。盖学校所以培才,科举所以抡才;使科举与学校一贯,则学校将不劝自兴;使学校与科举分途,则学校终有名无实。何者?利禄之途,众所争趋;繁重之业,人所畏阻。学校之成期有定,必累年而后成才;科举之诡弊相仍,可侥幸而期获售。虽废去八股试帖,改试策论经义,然文字终凭一日之长,空言究非实诣可比。设有年少博植之辈,未尝学问,小有聪明,或泛览翻译之新书,或涉猎远近之报纸,亦能侈口而谈经济,挟策以干功名。而宿学耆儒,皓首穷经,笃守旧说者,反不能与之角胜,坐视其速成以去。人见其得之易也,群相率为剽窃抄袭之学,而不肯身入学堂,备历艰辛,盖谓入学堂亦不过为得科举地耳。今不入学堂,而亦能得科举,且入学堂反不能如此之骤得科举,又孰肯舍今而图远,必易而求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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